005-破界

夜深人静,狂风在窗外呼号。白天的诸多不顺,它都在耳朵们隔着玻璃窗听不真切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发泄出来。
–《义荒录》

上回书说到,出尘巷的归顺成了凡修大战拐点,带来一片好不热闹的“共荣通商”时期,这一时期,也被称为那个时代的“启明星”。

但其实,这故事没完。

出尘巷的归顺基本相当于给桃夭渊的防御开了个口子,于是桃夭渊顺理成章地归顺,成了一个无往不利的楔子,整个北礼邦在三个月之内火速完成了休战交接的过程。

三个月之后,财产权利交接完毕的出尘巷发现昨天还端着笑脸双手奉上符咒法印的修士一夜间变了嘴脸,袖起双手成了冷面木偶。接着修界就规划了用地,商用地、住宅区、产能线一条条划出来,划完凡人就发现,出尘巷已经没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修士们长袖一挥,曾经的小楼像雨后春笋一样凭空多出了二三十层,有的地方甚至多达上百。出尘巷就像个塞了只刺猬的布袋,刺猬进去的时候风平浪静,布袋子一拎起来所有刺都冒了出来,立时把一个布袋扎了个透穿,丑态毕现、面目全非。

三个月前高价卖给修士的一亩三分地,都跟镀了回金似的翻脸不认人–当然,现在多了二三十层,说不认识了也倒没错。只是当时卖出的“高价”相比现价简直有如云泥,可不同的是,现在凡人没有了选择权。他们只能在有限的住宅区里,用只在手里捂了三个月的“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换了曾经可能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小楼的一层几户,龟缩进去开始了没钱没权的蜗居生活。

而出尘巷的命运,就是北礼邦的缩影。

出尘巷出事后,所有完成了交接或者即将完成交接的地方也都一夜间东海扬尘:当出尘巷的这一派繁荣燃烧殆尽,露出里面那颗丑陋焦黑的心,大多地区已经接管到了修士手里,基本完成了财产转移,少数零星地区的交接事宜拖延到了三个月之外,可也已经无济于事。

出尘巷活该吗?也许。可是谁也没办法说,不归顺是不是就能玩出一个不同结局。不过能不能都不重要了。因为现在,大家眼前都有了更重要的事:为自己挣一份生活。也许曾经还有奋不顾身的凡人用血肉之躯去填补凡修之间的力量差别,去抵抗去战斗,可是当这一场先喜后悲的大起大落结束,那种血性早已经凉透。人们只能尽力在新世界为自己谋一个容身之处,再顾不了其他。

于是凡修虽然共享北礼邦,却开始了貌合神离的枕边生活–

“你不要乱来!”湛北冲正撕着第二张冰箭符的男孩大吼一声。男孩并没有理会,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撕开符角,丢砖头一样把符纸丢向思流景,吓得思流景抱头大叫,回头就往湛北身后躲。不过湛北这次没踢他,因为刚才那一箭的准头,显然只是个意外–

冰箭在离思流景好几步远的地方扎进了天台的木地板。毕竟男孩并非修真之人,本来一股灵力就能瞄准的事,现在让他拿着,一堆符纸被他一顿乱扔,砸到谁算谁。

“你父母的事是意外–”思流景赶个空子冲男孩大喊,可是此时的辩解只是火上浇油。

“明明是你们草菅人命!你有把我们的命当命吗?!”

“问仙楼出入的都是法师,你们是凡人,本来不该–”这句“不该”引来了一个火球,思流景吓得往后连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可那火球竟然也在空中拐了一个凌厉的角度,再次冲着他的面门直射而去–

“好了。”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东方终于站了起来。而那火球也应声消散,成了空气中一抹水汽。

“东方…”湛北开口,似乎有意阻止,但看到对方的眼神,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又是谁?!”问仙楼顶的男孩厉声叫道。

“能救你命的人。”那人懒懒回应,但是听他的语气好像对这件事也不怎么热心。

“我不需要你救!你以为我走到这一步,还打算活着回去吗!”那男孩举手就想再丢一张符过来,但胳膊举在头顶却迟迟没动。但他显然也清楚,从男人刚才的出手救人看,再丢多少符也只是浪费而已。

“好,那你烧楼吧。”东方也不着急,反而轻轻纵身,坐在了远眺楼天台的扶手上,慢条斯理地看着男孩,丝毫不在意脚下只有十八层楼高的空气。

“你…!你混蛋!”男孩的泪水唰地掉下来,他一下捏住了手里的地炎符,捏着符的手在剧烈得抖,可他却没有撕裂符咒,只是重复着:“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你–”

“看起来你也不急着烧,那不如跟我聊聊这件让你连死都不在乎的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如果你只是想死,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吧?我想你之所以还没动手,是因为还有对你来说比烧了这座楼重要那么一点的事。难道就只是为了杀这个白痴?”东方向思流景撇了撇头,后者嘿嘿笑着,显然不介意救命恩人言语上挤兑自己。

“你这种混蛋术士怎么会懂?!”

“首先,我不叫混蛋,你可以叫我东方–

“你混–”

“其次,”东方略略提高声音,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了男孩试图打断自己的企图:“我不是术士。我是法师。‘术士’,仅指出卖了自己灵魂的法师–”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因为如果我要是术士,现在只会躲在一边看你的笑话,就像卖给你那些符咒、看着你来这里找死的人一样。”

“他们没有!你才在看我的笑话!凡人对你们就是笑话!我们的命对你们来说一文不值!他!你问问他!他也是个术士不是吗!”

被点名的店主从东方背后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对回头看自己的东方献上一个谄媚的笑。

“哟,你是个术士?那是不是该和我回归冥司了?”东方一脸揶揄的调笑语气,开玩笑一样。

四府的官员都是“戒”开头,凡尘府的戒尘,婴灵府的戒婴,等等,而二司的官员分别是司巫、司戒,尤其这司戒,之所以如此称呼,是因为他有权过问所有四府案件。

“不不不,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法师– 哎?!原来您是归冥司的司戒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店主被东方吓得一震,也不知是害怕被问责,还是单纯被东方的头衔吓到,这会儿正忙不迭地解释。

“哦,你是法师。那你看到凡人死在你面前,出手救人了吗?”东方却没理会他的巴结,依旧是调笑的语气,却突然冷得发寒。

“我…大人…当时的事…这个…”店主向东方伸出去求救的手都还没来得及碰到东方,这会儿正尴尬地举在空中。

那男孩已经没了给他解释的机会的耐心:“是你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这楼上被推下去!你根本就是帮凶!我要你死!我要烧了你这问仙楼,让世人都看到我的怒火!”

“我听懂了,”东方一挺身从扶手上下去,脚下只有三寸宽的木栏杆,距离问仙楼上的男孩又近了一步:“你父母为什么和对方起冲突我现在还不知道,但他一个法师,既然站在现场,就有责任保护他们,更不要说,他们还是他的客人。你为什么不找四府二司处理这件事,凡尘府有责受理–”

“哈!”男孩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嘲讽:“我为什么不找四府二司你会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救我父母你不知道?!修真的,最终都会站在修真的那边!这些,你不知道?!”

“四府二司确实有些不正之风,但是这些年的整治也在见成效。我是归冥司的司戒,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递交这个案子– ”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想骗我放人!我告诉你,我递过诉状了!凡尘府那帮混蛋早都被他们收买了!他们说我父母是‘挑衅修真者,失足坠楼’!挑衅的人明明是他们,却要栽在我父母头上,这是什么道理?!我父母唯一的错,就是太爱我!他们为了我可笑的虚荣心,花了一个月的工钱,就为了带我去我心心念念想去的问仙楼过生辰!可你们呢,你们就给了我几张所谓‘价值连城’的符纸,就要买我父母的命!这种符纸你们修真的想画多少画多少,当年凡修大战后你们不就是用这些符纸从我们手里骗走了北礼邦吗?!七十年了你们居然还在用同一套手段,简直可悲!不过我还得谢谢他们,要不是那几张符纸,我也没钱换这些什么地炎符和散灵界。”

说到“凡尘府那帮混蛋”的时候,东方好似不经意地向湛北一瞥,被他的目光点中的人回应了他一个耸肩,也不知道他的耸肩是说“不知道”,还是说“很正常”。

“七十年前我还没出生,不过如果能让你感觉好一点,我愿意为那段过去向你道歉:对不起。”东方对男孩一欠身,认真的道歉让男孩一瞬间竟有些发愣。毕竟这样的修士在他的认知里是不存在的。

“我知道我的道歉于你于历史,都弥补不了什么。但这正是我们在这里隔着三米的距离辛苦地大喊大叫的目的:想办法做些弥补。你可以烧掉这栋楼让老板损失些钱财,但正像你说的,画些符纸做些法印转手卖掉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其实没什么真正的损失;问仙楼里被你困住的人虽然都是修真者,可是就像你说的,他们也是人,也想活着。他们并没有伤害过你,他们就该死吗?”

东方的声音很轻,语气很平静,男孩却仿佛受到了一阵激荡。他也许觉得修真的人就是都该死,可他就是无法忽视那句“他们也是人,也想活着”。

“我可以承诺为你重开此案,公正审理。我没办法还你你的父母,但我至少能还你一个公道。”

“我不要!”男孩哭喊道:“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你们夺走了凡人的一切,现在连我们的命都想要!你们想要我就给你们,但我也要拉几条命陪葬!你们平时对我们不理不睬,今天终于认真听我们说话了!”

“你想为你父母伸张正义,想解决凡修冲突,我觉得是很好的事。可是现在是你劫持了人质,神卫很快就会到,他们会打开结界,会救出人质,会逮捕甚至杀死你。这个过程对你来说可能不会很愉快,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你也没有机会再为你父母伸张正义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男孩抿起嘴唇纠结,脸上却出现了动摇的神色。东方抓住机会再进一步:“如果你跟我走,我必须先带你回归冥司,这我不骗你,你劫持了问仙楼,这件事你得负责。但我不会对你动粗,而且我一定重开你父母的案子。伤害了你父母的人,也一定会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男孩这下是真的开始犹豫。他迟迟不动手烧楼,是为了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也是因为该为他父母的死负责的人一个都不在这楼里让他觉得不甘心。东方的建议显然是个更好的结果,当然,前提是那男人得信守承诺。

可他,真的还能再信任一个修真者吗?

不知谁碰倒了一个花瓶,瓷器碎裂的当啷声让男孩应声回头。

“你们去哪?!”男孩大吼一声。他惊愕地发现他身后本来密集的人群,现在已经稀松了不少。那都是他拿一张地炎符的威慑留下的人质,只剩了最后几个还在偷偷摸摸往门口挪。

“结界在十七楼有个口子,大家快跑!”一个男人喊起来。显然人质已经偷偷从这个口子溜走了不少,这下被男孩发现,他们也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外跑。

“你、你骗我!”男孩冲东方大吼一声。

“我没有骗你。”东方的声音很镇定,但其实他手心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不过他明白现在他绝对不能显示出慌乱,否则男孩只会更加冲动:“我提出的条件依然有效,你现在打开结界,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也会为你父母伸冤。”

男孩陷入了慌乱。他看着跑得飞快的修真者却毫无办法,因为他只是一个凡人,之所以能劫持他们,只是因为散灵界会自动给布下结界的人加一个保护结界。他回头瞪着东方,可是他看不出这个看似镇定、真诚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可信。

“啊!!!”焦急慌乱之下,男孩爆发出一阵绝望的怒吼。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计划因为十七楼的缺口付诸东流,急得目眦尽裂,仿佛正从那缺口流出去的不是人质,而是他自己的生命。

最终他绝望,举起了手中的地炎符。

“流光浅!”东方突然在此刻大喝一声,男孩一下愣住。因为那是他的名字。

“这名字是你父母给你的不是吗!那就不要随便放弃你的生命!”东方大吼道。他也着急起来,因为他看懂了男孩的眼神。

男孩却出乎他意料地没有再大吼大叫。他愣了几秒,动了动嘴像是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两行泪水汩汩地从他眼底涌出,他没有抬手擦,只是用充满泪水的双眼紧盯着东方,撕开了地炎符的符角。

“九雷!”男孩撕开符角的瞬间,东方一声暴喝。

“东方!”湛北大喊一声,可东方已经身形一闪,冲向了问仙楼的结界…

地炎符爆开的火焰在半秒内就能融化直径十米内的一切,在男孩撕碎符角的下一秒,他就已经原地气化,永远地消失在了世界上。

问仙楼陷入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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