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月光入眼就锋利成刀，脸颊冰凉的触感，是奔袭千里的思念，翻山越岭后残留的温度。
— 《义荒录》
“东方。”屋里的人说这话时并没有抬头。进来的人”嗯“了一声，手扶在桌前的椅背上并没有坐下，只是看着桌子对面的人。
“坐啊。”对面的人终于从一堆文件中抬头，看到他没坐下惊讶地扬了扬眉，用手里的笔指了指座位。
“清山…”东方刚开口，清山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关门，东方只好转身关门，回到桌前坐下。
“牧染天，夜煌域逃出来的，三天前发现了他的踪迹，打算交给你。”清山匆匆在文件上签名做了结，抬头拿起手边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夜煌域的逃犯，为什么交给我们？”东方挑了挑眉，接过文件低头翻看。
“他是个行脚。”清山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认真看着东方，好像故意不解释。
东方闻言从文件中抬头，有点疑惑地瞥了一眼清山，然后表情突然豁然开朗：“桃夭渊最近有人见到了一头三百多年的紫霜狼，是被他看上了么？”
清山笑了：“没错。这帮行脚都是不要命的家伙，这不用我提醒你，不过这紫霜狼…”
“紫霜狼是珍稀灵兽，三百年的修为大概相当于归冥境，难道你是觉得这需要你提醒我？”东方再次埋头文件，不经意地接着话头。
“不是，我是想说…我说，你自己也是归冥境，你能别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吗？！”清山眉头一皱，“让你去抓逃犯可不是让你去送死的，你给我上点心。”
看到东方笑起来，清山竖起一根手指表示自己不想被打断：“我是想说，你要从逃犯手里保它，那畜生可不一定领情。要是实在保不住，只把魂玉带回来也行，反正是赃物，充个公也没什么不好。”
“畜生？有魂玉的灵兽不允许猎杀就是因为它们都有了灵智吧？等哪天修界法规定这样叫它们算人身侮辱的时候我就去告发你。”东方合起手里的文件打趣道。
“哼。灵智和智慧是两码事。百年启灵，百年启灵，百年它才开启灵智。三百多年的灵智就跟个两岁的孩子一样，能有是非判断就不错了。再说它们也不会说人话，你以为就算它有灵智，你说一句’我是来帮你的‘就管用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东方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里的文件起身要走，“你让我关门坐下我以为是多大的事呢。这种案子你还不放心我吗？”
“当然不是。因为我知道你也知道你的任务只是抓逃犯，所以你肯定不会因为一些其他司府该管的事去给我拆了桃夭渊，就像上次问仙楼一样。”清山向后一靠，调笑地看着东方。
东方无奈地叹口气，张开手做辩解状：“我必须得说，上次那张地炎符不是我的。”
清山笑出声来：“高质量废话，你一个归冥法师要用地炎咒还需要用符吗？”
“那你也太夸张了，烧了一栋小楼而已。”
“而已？那可是一栋困了上百人质的小楼！”清山眯起眼睛。
“人质我给你救出来了啊？”东方一脸迷茫的表情。
“是是是，你厉害，这些你在报告里都解释过了。我就一个问题，劫持人质是神卫该管的事，你冲进去干什么？你要是死了你知道我得写多少报告吗？！”
“出尘巷什么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指望神卫能及时赶到么？”看这对话一时也完不了了，东方重新在椅子上坐稳，同时轻轻抻了抻左肩，那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当日银针射到，他已经避闪不及，但他还是勉强用了一记冰封决，下意识的判断救了他，否则炎裂决就算不要他的命，也得要他一条胳膊。饶是这样，肩上的伤口还不时会有些灼伤感，他试了很多方法都没能根除。
“赶不赶到是他们的事，你越权行事就成了你的事，处理好了是你越权，处理不好还成了你的责任。”
其实神卫高高在上的懒洋洋清山也心知肚明，不过大家都不言明而已，一应小案杂事全交给了基本由凡尘境组成的凡尘府，其实把修界不怎么对凡尘的事务上心的态度，也是摆在了明面上的。
“赶不到确实是他们的事，但是付出代价的却是那楼里的人。”东方没有用“人质”这个词，而是用了“楼里的人”，因为最终失去生命的，只是那孩子。
“唉…“清山叹了口气，摆摆手终止了这一场辩论。”我想说的是，你没办法一个人拯救天下，东方。不要把自己的命不当命。”
“知道了，商大人。“东方拉长了音表达自己的无奈。”我能走了么？”
“别着急。”清山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伸手握住东方正要伸手去拉的门把手，于是东方又把手放下：“神神秘秘的，还有比紫霜狼更麻烦的事吗？”
“还真有，”清山出乎东方意料的没有笑：“灼若回来了。”
东方愣了一下，给了清山一个无奈的笑容：“没想到她竟然会回来。”
清山盯着东方的脸不说话。
“清山，我们都分手三年多了。”
清山沉默了几秒，没有再说话，只是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重新回到清山屋外的青石阶上，带着松脂味道的清风扑面而来。东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立刻觉得神清气爽。这条四面贯通的青石阶是东方最喜欢的地方。
荼商数峰成脉，归冥司坐落的那座名为朔满。当然，总是和归冥司设为唇齿的转魂司也在其中，在峰腰至峰顶形成了一片错落有致的木屋群。
笼罩二司的巨大结界除非有外力试图闯入，否则不怎么显现。这就让二司更有种隐匿山林、曲径通幽之感。虽然这二司，恐怕是荼商域中杀伐之气最浓的血腥之地。
此刻，东方信步向峰顶走，等在门边的吞天看他没有坐上来的意思，振翅升空先去峰顶等他了。它知道，自家主人又要徒步登天梯了。
东方在荼商的归冥司来去，只要没什么要紧事，从来都是徒步来去。不坐大鹏，也不像那些每天忙得乱转的人一样，用个风灵咒脚底生风，来去匆匆。
这里是他思考的地方。
右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左手捏着刚拿到的文件，东方走在渐行渐窄的石阶上，看右手边纵深千米的荼商山脉被阳光打成金色，就觉得在外面再怎么蒙尘的心，也都突然清亮起来。
荼商山脉是荼商域的福源洞天，石川草木一切皆白，但却白得各有特色，放在一起有深有浅，并不单调。而现在披上一层金光更是美得耀眼。
这也是东方不愿离开荼商域的原因之一。这里就算是血腥味最重的归冥司，也带着一丝清幽之气，不像夜煌域，总是时时喧闹、处处繁华。
在荼商域沉淀了三年的东方，终于在这种宁静中渐渐找到了自己。
而灼若，就这么轻轻地在这片宁静中，复又掀起了一层涟漪。
「灼若，不知你这三年过得可好…」
东方有些惊讶地发现，三年前两人分手时的那种焦躁的情绪，竟然被时间冲淡了不少。记忆这种东西其实很奇妙，明明是用来记录真相的东西，加了时间调一调，常常就只剩了美好。
“东方？怎么有空到转魂司来了？”总是一袭黑衣，步履匆匆的苍歌，今天出门更显得急促。
东方闻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转魂司门口，还刚好碰上苍歌。他本来想让苍歌帮自己看看肩上的伤。已经拖了一周还不见这伤有自行好转的迹象，东方只好无奈地认输，选择了就医。
偏偏今天医生看起来不太方便。
“啊，也没什么…你有事？”东方让到一旁。
“桃夭渊出了件案子，需要过去一趟。”苍歌简单道，他无权透露更多详情。
但是东方挑眉的动作说明，他透露的也不少了。
苍歌作为司巫，他要去现场，一定是因为出了人命；而桃夭渊设有自己的问仙府和转魂司，专管凶杀和验尸，可是现在要去的，却是荼商域转魂总司的司巫，那就说明，事态一定很严重。
苍歌张张嘴，最终没有否认，也没有再说什么。东方也点点头，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问不出来。
苍歌转头继续急匆匆地向等在一旁的灵隐兽走，东方也迈开步子打算离开转魂司。
“哎，对了，”苍歌向转魂司迈出去两步，又转身叫住了东方。
“怎么了？”东方停下脚步。
“桃姑娘来了一趟，还向我问起了你。想着告诉你一声。”苍歌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奇怪的是只对东方除外。他一直管灼若叫做桃姑娘，到最后也没有改过口。
东方愣在了原地，苍歌已经无知无觉地转身走掉。
东方苦笑，再次面对天梯心情却复杂了起来。没想到会一天两次听到灼若的消息，两次还都让东方措手不及。饶是东方，也再无法假装古井无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