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急速流向山脉,水流凝固在大海边缘。当山脉的禁身咒终于失效,水流已经无法回应亿万斯年前,山脉托落花送来的一句问候。
— 《义荒录》
所谓散灵界,就是一个能散去灵力的结界,所以才说它专门用来对付修士。如果灵力不可用,那法师基本就只是个半吊子武修,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可是东方的九雷却生生在散灵界上破开了个口子!
可当他闪身冲进结界,男孩已经化入了空气。散灵界在结界人周身形成的小结界正像个肥皂泡一样四散消失,地炎符的烈焰变成了一个畸形的火球,正嘶吼着向外挤。
十八层的楼板已经被火球和结界的争斗压了个稀碎,冲进来的东方无处落脚,和火球一起坠向十七层。
一时间问仙楼里烟尘弥漫。
“雷域。”东方在空中结了法印,落地时掌心接地,就见一个丈许的黑紫色结界从他掌心迸发而出,堪堪挡住已经膨胀到他面前的火舌,一瞬间包住了挣脱了散灵界束缚的火球。
“楼里还有人吗?”他抬头,看到这层就剩下一个男人正扒着门要逃命,于是冲那人大喊一声。
那人吓得面如土色,下意识摇摇头,东方抬手送了一道清明咒过去,这是安抚心神的小法术,不过当然不是为了这种情况创出来的就是了。
“快跑。”东方言简意赅,蹲在原地没有动,他的手还按在雷域的法印上。
那人转身跑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东方放出灵力在问仙楼里探寻,没有生人的迹象。他四下扫了一眼,刚好看到一个精致的木匣被压在一堆废墟之下,正露出来一个尖。
他伸出右手按在自己脚边的地板上,轻喝一声“九雷”,一道黑紫色的光迸发而出,接着就听见一连串几乎叠在一起的碎裂声。
九雷从问仙楼十七层的地板一路洞穿,在每层路过的地板上都开了个直径一米左右的不规则的洞。
九雷出手的刹那,东方已经凌空捏个法决,跃向了那个木匣。触到木匣时他的玄封决已经将木匣好好锁在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封印中,此时就躺在东方手心。
他没有停留,只是足尖在墙上轻点就回到了他在地板上开的大洞旁边纵身跳了下去,同时,雷域原地消散,火球再次爆膨…
从东方进来到雷域消散,一共十几秒的时间。散灵界已经消散殆尽,火光冲天而出,问仙楼陷入了一片火海…
湛北在东方冲进去的一瞬间就转身扑到了店主身上,带他滚到了一边。他们是天台上仅剩的两个人,也是地炎符首当其冲的目标,于是店主的屁股再次华丽丽地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可是想象中的热浪并没有席卷而来–
窜出来的火舌仿佛舔上了一堵看不到的墙,熊熊的烈焰被一个透明的结界挡住了去路,只能向上寻找出路,一时间问仙楼周围三五十层的高挑小楼都笼罩在了一股红光和热气之中,虽然中间隔着层结界,也依然让人心惊。
湛北爬起来冲到远眺阁天台的边上向火光里望,别说东方,连问仙楼的影子都没有,地炎符烈焰所及,全都化为了飞灰。
“你是何人?”背后一个人厉声道。
湛北心下一惊、猛地回头,暗道一声厉害。这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他居然毫无感知!
“你是何人!”那人再次问道,指尖已经有蓝色的灵气流转,显然是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我是出尘巷的戒尘,漠湛北。你是…”湛北立起掌心,掌心上的“尘”字复现。对那人的身份,他已经有了猜测。
果然,那人收势,也对他立起了手,掌心赫然一个发着蓝光的“卫”字,他就是荼商域赶来的神卫!
立手这个动作,就是修士最不容易发动攻击的一个姿势,修界以此向其他修士表达自己没有敌意,后来就成了四府二司见面的规矩。
“这结界…”湛北开口突然又犹豫。
“嗯?是我所布。”那神卫闻言抬头,只当湛北是问这及时雨一般的结界是不是自己的功劳。可湛北想的却不是这件事。
东方虽是归冥司的司戒,但这件事他也无权插手。虽然个中缘由众多,但是如果东方还能活着出来,恐怕也要因为插手被问责,但如果他不告诉神卫结界里还有人,东方岂不是也出不来了?
湛北不愿去想这两个可能性,他不能接受好友就这么离开,但他也知道归冥境的深浅,直接扑向一张爆开的地炎符,就算是东方…
但是万一他还活着呢?万一他还没被烧死…万一真有这个万一,这个结界把他困在火海里,不也得要了他的命吗?可是就算东方没死,神卫难道就能为他一人撤去结界,牺牲周围的小楼来救东方吗?
恐怕没这个可能。
思来想去,湛北最终咽下了自己的话,只是这话咽得他口干舌燥,眼睛也潮红起来。
东方…不会死吧?
是人就会死,难道就因为他们多年好友,他就与死亡无缘?难道他这些年当一方戒尘,见过的死亡还少?
有好人为了正义而死,有坏人因为是坏人而死,还有些生命,就只因为出现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于是戛然而止…
湛北转身盯着问仙楼曾经所在,一时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你是何人?”那神卫突然开口。
湛北再次猛地回头,感觉今天脖子真是遭罪,但是下一秒他就忘了脖子的事,因为神卫问的人,正是刚刚落在远眺阁天台上的东方!
“荼商归冥司,东方子渊。”东方冲那神卫立手,手心一个水墨幻化的“戒”字。
那神卫点点头,也立手自报姓名:“荼商化神宗,青离风。”此时其他的神卫也不时来去,交换着一些信息,也整理着事件的来龙去脉。那神卫也没有再多言,只是嘱咐湛北过后和他们去对一下信息。
“你这小子命真大,以为这次是真见不到你了呢。”湛北抹掉脸上的担忧才向东方走过来,重重在东方肩上一拍,请你原谅刚刚差点哭出来的湛北,他心情激动控制不好力道。
“嘶…”东方叫一声,手就扶上自己的肩膀。
“怎么,受伤了?!”湛北有些讶异,回头就打算去给东方叫医疗人员。
“那你在外面哭了吗?”东方一把拉住他,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挑起一个揶揄的笑打趣。
湛北看到东方的眼神突然会意,于是假装生气地甩开东方的手:“我哭什么,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就说你这小子就是受累的命,说不定早点死了下辈子托生个少爷还是好事。”
“我是受累的命?”东方点点头,“也不知道谁早入了转魂境,却非要赖在人家凡尘府不肯升迁。”
“都是四府二司的差事,在哪不一样。”湛北有些别扭的转开头,撇撇嘴想抹过去。
“你就没有个什么登峰造极、化神逆命一下,也混个神卫当一当的远大志向?”
“越往上走对修为的要求越高,结果修为越高的人离这尘世越远,顶着斗大的头衔高高坐,完全不知民间疾苦。你就说今天劫持人质这事,一座小楼都给包在结界里了,几百条性命的事,神卫呢?用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就算出尘巷是小地方,难道这里的人命就不是命了吗!”
湛北越说越气愤,到最后东方不得已示意他小声,毕竟那些“斗大的头衔”此时正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奉行天命”呢。
“嗯,你不是受累的命。”东方总结道。
“哈哈…”湛北一下子被东方气笑了。他说得义愤填膺,合着东方就为了骗他说句心里话好挤兑他。
“我没你那么高的修为,进不了二司。但是我觉得,二司还是能干点实事的,比起三宗的话。”湛北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然后抬头看了看不远处还笼罩在火光中的问仙楼,又把烟收了起来。
转魂境是个很尴尬的境地,虽然四府二司就是以最低修为要求命名的,但是转魂司因为职能特殊,只收编有巫之血统的神巫,所以湛北虽然入了转魂境,要想进二司,却还得再入归冥境才行。
“但是四府总该是随你挑吧?舞勺之年入凡尘,要不是年龄限制,十三岁的孩子都能进凡尘府了。该不会…!”东方故意卖个关子,“湛北你其实还不到十八?啧啧,你这脸有点显老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哪里看起来不像是年芳二八!”府里大多数戒尘都是刚满十八的小年轻,湛北在他们面前总不好太放肆,久而久之,也就憋出了一幅高深莫测的靠谱形象,只是这个形象在东方面前塌过不止一次两次,于是他早都放任自流、不管不顾了。
这下轮到东方忍不住笑了,看着一个奔四的大叔吼自己年芳二八是种什么体验?答案是:世间其他的违和突然就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不过说真的,你也该为自己想想后路了。留在四府二司没什么不好,但你也不能七老八十还冲在最前头吧?”东方正了正神色突然道。湛北说得也没错,他就是操心受累的命。
“我倒是想留,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府的情况。就是你那句话,十三岁的孩子都能入凡尘镜了,谁到了十八还能不入个丹元、问仙境?要不是年龄限制,根本就不会有人来这凡尘府。来了的也都急着走,十九能入婴灵府,都没人会留到二十。每年上来一批新茬子,第二年基本就走光了,根本留不住。说真的,我都不怪他们。凡尘府本来待遇就低,而且因为修为有限,处理的事也简单,说白了,凡尘府处理的就是凡界的那些芝麻蒜皮,有追求的留不住,没追求的也看不上待遇。”
“你想做实事,为什么不来归冥司?你入转魂境的时间也不短了,为什么不冲冲修为?我不信转魂境就是你的天。”
“冲修为…呵呵…”湛北低低地笑起来,“冲修为不需要钱啊?没有兽魂灵果,你真以为归冥界是谁想入就能入的?别跟我说什么‘勤奋就是修为’的胡扯,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从来就没变过。”
“…”刚才从火光冲天的问仙楼里出来,东方都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口干舌燥。看着好友胡子拉碴的脸,一阵无力感席卷而来。湛北十八岁入了凡尘府就再也没有离开,整整十八年,他连冲一冲归冥界的余钱都没有!这是什么世道!
“…走吧,我们去染宫,喝完剩下的半斛酒。”东方用好的那只手搭上湛北的肩膀。
“今天…”湛北刚想说算了,毕竟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刚刚在自己面前“人间蒸发”,就算是湛北,今天也没了去欣赏青漫的兴致。
对上东方一个正经的眼神,湛北突然明白过来,东方是想找个地方跟他聊聊“神卫不宜”的事,虽然染宫人多耳杂,但其实越是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也越容易隐藏自己。
二人商定,东方便先走一步。湛北转身向远眺阁内走去,却发现思流景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