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castle in the middle of nowhere, a boy is inside, preying. What’s gonna be on his plate next, let’s find out…
一望无际的平原收拢在山尖,那里有座瘦高的城堡,隐在乌云里。
安静。
平原很安静,山尖很安静,城堡也很安静。
除了乌云。
乌云不出声,乌云在不安静地翻滚。
浓厚的乌云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重,好像已经等不及变成水滴,就想大块大块扑向地面。
谁知道乌云已经躁动了多久?平原一望无际,有水,有草,有零星的树,只是没有人。
谁知道乌云绵延到多远?反正看是看不到,但是也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正趴在窗户上,看远处有隐隐的乌云;他要数很久,才能在天际的白光闪过后,听隆隆的雷声震地而来。
很奇怪,那声音明明发生在天上。
一道白光闪过。离很远很远的窗户很远,离城堡也很远。没人能预测这片黑压压的乌云在哪里发生了冲突…除了阁楼。
城堡瘦高瘦高的堡顶,有一个很小的,只够放下一张小床但是却没有放小床的阁楼,但它最独特的地方在于,它的窗户不是一扇,而是一圈。不论在城堡的哪个方向有巨雷落下,房间的地板都会被瞬间照亮。而早在今晨乌云开始聚拢,房间里的孩子就已经结束了安眠,开始了急不可耐的等待。
平原很安静,山尖很安静,只有城堡躁动起来…
因为晚宴开始了。
城堡里没有其他声音,连蜘蛛织网的声音都听不到,因为雨天他们也要休息。只有孩子仰着黑乎乎的小脸环视着四周的窗户,不时落下一串咯咯的笑声,仿佛和谁玩得正高兴。每当一道闪电落下,城堡就会发出“咚”地一声,然后又静默。
已经午夜。这顿晚宴让孩子足足等了一天。万物都已经睡去。雷雨之夜是世界最祥和的时刻,因为猎物都要躲起来,所以猎手也乐得旷工一天,连虫子都因为不想被讨厌的雨滴打湿翅膀,所以消失地无影无踪。
只有城堡里的孩子在听雨,如果不算很远很远的那扇窗户的话。
窗户听雨,是因为有个男孩,喜欢趴在窗户上听雨。像城堡里的孩子一样,男孩也莫名地爱着雷雨。雷雨天意味着不能出门,也就没有太多活要干,孩子就可以趴在窗户上,依偎着他心爱的马,一起享受一个清闲的晚上。
男孩知道一个大秘密。
从闪电划过天际到雷声滚滚而来,中间过去的时间可以告诉他闪电距离他有多远。这是他在学校里听来的。
可是他不会那个复杂的计算,两个数字之间画着一个叉是代表着什么关系他不懂。他不能上学,只能在喂马的时候偷偷绕点远路,去学校的窗户边听一些飘出来的零碎知识。
他问过主人家的孩子,可他们只是笑话了他一番,把他推倒在地就去别的地方玩了。
他想了好久,也想象不出那个叉的意思。最后他只能放弃,转而使用自己的计法。
一雷秒,就是雷跑一秒的距离。每次雷雨,他就重复着这个无意义的计算。其实没什么用,知道了多远,整个计算也就结束了。但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至少,他知道了那道闪电距离他13雷秒,很远,有些只有5雷秒,就算近了。知道了,就产生了联系,仿佛这个世界,有那么一部分,只属于他。
他渴望知道更多,他渴望拥有更多,他渴望世界能看他一眼,当然不太可能,所以他看世界一眼也行。而知道一个世界的秘密,就仿佛看了它一眼。世界于他,不再只是个冰冷的马棚;不再只是个属于主人和主人的孩子的,和他没有关系的大房子;不再只是个每天被饥饿、疲惫、困乏充斥的无意义的重复。
可是窗户不知道这些。窗户只知道,下雨时男孩会提前回来,或者开心地笑,或者兴奋地说窗户听不懂的话。窗户很开心在冰凉凉、黏糊糊的雨天里,能有人抱着自己。
距离上一道闪电已经好久了,但是乌云只增不减,孩子更加兴奋起来,因为他知道雷暴还没过去,它是在积攒能量,下一道闪电会更美味。
白光又落。
孩子刹那间转动方向,手里的小叉子迅雷般落在地上–咚!
抱歉,当然不是迅雷般,是比迅雷还快,因为他成功的抓到了这道闪电。
打在地板上的白光是落雷的影子,而影子是孩子的晚餐。孩子没有影子,孩子就是影子。
被吃掉了影子的那道闪电失去了声音,一头冲进大地。很远很远的窗户竖着耳朵听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雷声。
又发生了!
又少了一阵雷声。只有那扇窗户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以前窗户不能说,现在就是能说,也没有人听了,因为那个男孩已经不在。
那天又有雷雨。男孩像往常一样开心地趴在窗户上,不知疲倦地数着他的雷秒。今天的雷格外近,于是雷声也就格外响。马棚的外面是一小片树林,所以看不到很远。突然一道惊雷,几乎是闪电刚落就炸响在天空,就在树林那边!
男孩没有多想,转身冲出去,连遮雨的衣服都没有拿一件–谁知道雷云跑得多快呢?也许快点他就能追上了。
男孩艰难地在树林中奔跑,瓢泼大雨加速了落叶溃烂的速度,在深浅不一的泥潭里男孩摔了不知多少跤,才终于来到并不远的树林另一边。树林另一边就是平原,男孩就能看到,闪电究竟什么模样。
最后一层树影略过,男孩呼地一下冲到了平原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地,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白天翠绿的轻盈,变得漆黑如墨,加上大大小小的水坑让它变得斑斑驳驳,隐隐透出一种危险的神秘。
男孩显然也感觉到了这种神秘,他不敢打扰。虽然雨声还在,可是他突然觉得世界安静得有些可怕。他的身上滴滴答答淌着泥水,头顶是瓢泼大雨呼啦啦砸下来,偶尔砸在眼皮上还有点疼,他不敢向前,又不想后退,于是站在树林边上,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在他头顶炸裂。他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摸不到,但是重得让他站不稳。男孩的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闪电不再是在天空时漂亮的折线模样,而是成为一道白幕,遮住了整个世界。极致的光明中,男孩是盲的。极致的光明穿透地面,黑暗中的男孩依旧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知道从听到那一声炸响,世界就变了。他仿佛置身一面巨鼓之中,头上脚下都在隆隆作响。不论是一片苍茫还是满目漆黑,视觉都已经不存在,只有五脏六腑跟着雷声共鸣,让他双腿发软跪倒在地,本能地寻找大地的庇护。
一道闪电,降临在他面前的平原上,然后消失。
他知道闪电和雷声之间之所以相隔一段时间,是因为光和声音跑得不一样快。当时他还笑话雷声慢吞吞被闪电甩在身后,今天才知道,其实雷声一样威严。
男孩在草地上跪了好久,眼睛才勉强重新辨认得出一些明暗。朦胧的视线里草原披上一层鬼魅的影子,但它带来的恐惧感,远不及曾经在这篇草原上现世一瞬的闪电的威严,让男孩产生的那种由衷的敬畏。
男孩看了一眼世界。
不但看了一眼,而且看到了,他肯定,大多数人都没看到过的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魔法,它让普通的生活突然变得那么渺小。向马棚的方向走去,男孩的步伐越来越慢,心却越来越轻快。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为寒冷烦恼,不再为饥饿发愁。他仿佛来到了身体之外,看着自己,而从前的身体,已经成了世界的一部分。他只想知道更多,他想去探索更大的世界,生活的烦恼已经缩小成了一个小障碍,一个他已经确定自己会跨越的小障碍,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大,他已经无法等待。
他抬头,身边是一棵高耸入云的巨树。也许它也曾经需要在树林的掩盖中默默的长大,直到居高临下的俯视旁边的小树。男孩想。
看着身边的巨树,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走出马棚去探索世界的自己。
男孩不知道,不可以在树下躲避雷暴,尤其,是最高、最孤独的那些树。
闪电劈开那棵巨树的时候,并没有雷声一起落下。那一秒,整个世界都肃穆而沉默。巨树的身躯被劈断时,男孩已经不再有生命。
主人家并没有刻意寻找男孩,男孩的身体在腐叶中又安安静静地躺了很多天。人们碰巧发现时,已经看不出他的脸上,在死去的那一刻,曾经挂着一个没有寒冷和饥饿打扰的、幸福的笑容。
马棚又搬进来一个小男孩。他很瘦小但是很结实。他的小拳头不论是握着马鞭,还是甩上窗户,都很有力度。每到雨夜,他总是把雨挡在窗户外面早早入睡。窗户看不到男孩心爱的小马,也没有人在黏糊糊的雨夜抱着它,窗户只能孤零零听着雷,数着数,遗憾自己的大发现,还没来得及想办法让男孩知道。
窗户不知道,男孩不止看了一眼世界,在男孩死去的那一刻,曾经和很远很远的远方,那个来自魔法世界的城堡,产生过一丝联系。